作者：周卫东

作为一名专职的金属陈设品创作师，我强烈的感受到，金属作为一种材质有无限丰富的可能性，特别是在意境的表达上，与诗歌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归纳起来，诗有四个基本特征：强烈的感情色彩、独创的形象语言、鲜明的音韵节奏、高度的生活概括。如果文字表达的诗歌更多是靠人们的想象去创造意境，是流动的诗歌，那金属装饰就是直观的、凝固的诗歌。

不仅仅是诗歌，和所有艺术品创作一样，金属创作也需要有强烈的情感。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创作激情的人去整天摆弄那些笨重而冰冷的家伙，去操纵高速旋转的机器和火花四溅的焊枪。那无疑是一种沉重的苦役。但我对这些很熟悉，它们是我每天生活的伴儿。重要的是，我对它们充满了激情。对我而言，它们就像鼓手的鼓，画家的笔一样自然而然。它们使我的表达平滑而流畅。当然，这需要高超的技巧。切割、锻造、熔烧……我喜欢一气呵成，希望感觉瞬间凝固成永恒。有一次，我锻造一个荷叶果盘，车间停电了，因欲罢不能，只好点上蜡烛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车间又闷又热，我浑身湿透了。但等我擦干汗水，仔细端详那果盘时，竟发现它在摇曳的烛光下是如此的优美：它起伏卷曲的边缘像一首抒情的诗，又像一曲婉转的歌。平时喧闹的车间此时如此宁静，宁静中澎湃着激情的力量，宁静中弥漫着劳动后幸福的喜悦。我曾无数次与自己的作品相对视，无论好坏与否，我都感动于它们的诞生，像一次艰难的分娩，像素未谋面却看了无数次照片，无数次憧憬的恋人相会———这，是你吗？

激情通过完美的技巧反映到作品上，让作品打上了鲜明的个人印记，使之成为造型语言的一部分。金属在烈火中诞生，要赋予它新生，同样需要烈火般的激情，而对材料本身的维护和刻意保留的加工过程的痕迹，会将激情向欣赏者传递。

不同的题材创造着不同的形象。金属在表现自然、意象和抽象形象时，更易于抒情。金属的线材和扁材在表达自然的花草树木时有绝佳的优势。线材和扁材可以通过高温加热后锻尖、锻扁、锻卷等，又可弯曲成柔美的曲线，如果热锻技术好的话，百炼钢也可成绕指柔，这在现有的自然类和欧式类的装饰品中比较多见。这是主要谈一下我在创造意象金属饰品中的体会。

众所周知，传统的中国艺术与西方的传统艺术有很大的不同。中国传统艺术强调的是“意”与“形”的统一，而西方则有着科学而严谨的古典写实体系。说到“意”,指不是对自然的抄袭，而更强调主观，在传统中国画里指“意到笔不到”，而现在焊接和切割技术的发展，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使作品的跨度更大而不需要过多的连接和堆集，从而产生大量的留白等效果，满足了写意性的表达。不同的切割方式可产生不同的肌理语言。激光切割可产生平滑而流畅的线条，熟练的等离子切割技术也可以产生如上效果，但略带涩味；乙炔切割和焊割则产生枯、漏、涩等效果，这种效果有着较强的中国传统审美意趣。如将此种偶然的但在一定程度上可控制的肌理语言发挥，在表现诸如枯荷、莲或书法之类的题材时，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此类题材我较多借鉴中国传统艺术中的精髓，但同时在造型和色泽上又赋予作品时代气息。如书法系列，通过对金属板材的切割、锻造、扭曲、熔烧等来表现其韵味。我并不希望它们真正成为某个可以确切解读的具象的文字，而仅通过暗示的手法来呈现书法的意象：流动、起伏、婉转、柔中带钢的力量。

随意切割的板材也可有写意的成份。如山影系列，通过抽象的单个山形的堆集，组成连绵起伏的山脉，而激光切割出来的镜面板反映着周围的世界。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光线甚至不同的角度都会产生不同的视觉效果。起伏的镜面折射出梦境般的荒诞和虚无。写意金属表现是极具魅力的创作途径，它的生命力在于发挥民族的文化传统和结合当代的审美情趣，创造更加细腻，更具生气的作品，这种艺术处理方式，更深地挖掘着人的内心的美好情感，让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珍贵而有价值。

表现性较强的纯粹的抽象作品市场较难接受。立足于市场的设计和创作，仍然是以满足大众的审美诉求为主。但这方面也不乏世界大师，如法国的阿尔贝.费罗，通过对金属的冲压、挤扁、扭曲、切割、焊接等手法，为我们呈现出一个生气勃勃、琳琅满目、变化万端的奇异世界，但这需要同样深厚的艺术修养才能领悟和体会。

诗意也同样表现在金属的不同材质上。不同的材质有不同的质感，甚至有不同的音律。比如铁，本身呈现深灰色，有一丝沧桑，像重低音；不锈钢比较冷峻，现代而时尚，甚至有点酷，像音乐中的高音；铜则比较凝重，色泽偏暗，像音乐中的低中音；铝有着银子般的光泽……一件作品有时需要几种金属搭配，而不同的质地和光泽会显示其内涵和个性，或协调、或冲突、或喧闹，使作品获得铿锵的音节和优美的旋律。这里依然要强调的是技术问题，因为不同的金属有不不同的焊接方式，如果没有良好的技术，单把它们连接到一起都困难，又哪有诗意和音律的表现呢？

在表现技法上，从切割开始就已经是创作的一部分了，并不简单是一个工序。不同的切割会有不同的效果，如锥划沙，如屋漏痕，可以平滑、丰富而柔软，也可以枯涩、铿锵和犀利。焊接也是表现性跨度比较大的工序，保留焊接肌理和艺术地焊接是借助于焊接技术本身来显露作品的艺术美感，讲究纯粹的审美趣味。点焊、拉焊、堆焊、喷焊……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色彩缤纷的焊接世界。颤动、蠕动、流动、跳跃、飞舞……运动中的红色液体在刹那间凝固成生命的永恒。焊接成为倾泻情感、表露观念、呈现造型的表现技艺，同时成为艺术的表现力。

在制作过程中，对偶然效果的把握也是创造意境的手段。首先要能发现美的偶然效果，其次才是将偶然发挥成创作主体。有时候这不仅需要眼界，更需要勇气，这意味着你要否定先前所想、所做，甚至是颠覆。热处理着色和化学着色是在涂装上产生偶然效果的有效途径。热处理着色就是利用高温加热的方法使金属表面形成带色的氧化膜，冷拉板、不锈钢板、铜和钛均能热处理着色；化学着色就是将化学液体喷或刷在金属表面而产生色彩。化学着色在铜材上广泛使用，根据使用的方法、时间和温度的不同，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它们或深沉、或绚烂、或轻快……共同组成诗情画意的多彩的金属艺术世界。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不是生活的简单反映，而是生活的概括和提炼，且更多的是深入人的精神，抚慰人的心灵。当代陈设艺术不仅仅是美化空间，更多是通过空间环境的营造满足人类精神的诉求。诗意、旋律不是金属装饰的全部，只是众多金属表现艺术中的一种，但却是现代人在繁忙后放松精神的绝佳调解剂。毕竟，浪漫而富有诗意的生活永远是我们的渴望。

2010-11-4